本文作者:佛系玩家

为什么是Labubu?从玩具到成年人的情绪消费|编辑部聊天室

为什么是Labubu?从玩具到成年人的情绪消费|编辑部聊天室摘要: ...

179期主持人 | 徐鲁青

毛茸茸,眼神精怪、有点生气,相比过去精致、甜美的可爱玩偶,Labubu看起来不太讨好,却在最近火爆了起来。

Labubu诞生于艺术家龙家昇的笔下。这位出生于香港地区、成长于荷兰的创作者,以童年时期接触的北欧神话与民间传说为灵感创造了它。最初这些角色只是他用钢笔绘出的幻想形象,后来成为被广泛收藏的IP。

Labubu最早亮相于2015年,但真正走入大众视野是在2019年与泡泡玛特合作之后。从毛绒玩具、钥匙扣,到乙烯基潮玩,不同版本的Labubu被快速商品化,并不断刷新藏家热度。2024年4月,BLACKPINK成员Lisa拿着一只Labubu出现,意外成为推动它出圈的事件。很快,Labubu在泰国和整个东南亚掀起风潮,相关产品销售迅猛。

Labubu的“艺术价值”也开始被放大——今年6月北京永乐拍卖会上,一件真人比例的Labubu艺术品拍出108万元人民币,总成交额达到373万。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它?本期聊天室,我们聊聊Labubu的走红,潮玩的文化逻辑,以及成年人的情绪消费。

当地时间2025年6月25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阿纳海姆,顾客在Labu'Tique商店购物(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01 一种无伤大雅的叛逆

王鹏凯:我对这个现象其实困惑居多。它好像是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开始在社交媒体上特别火,似乎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流行比如在巴黎、纽约、伦敦这样的大都市,泡泡玛特商场的Labubu玩偶经常一售而空。连以时尚著称的巴黎人都会把它和潮牌搭配着穿出街,然后拍照分享。

但我刚看到新闻时有点奇怪:这不是去年就很火了吗?我有一期文化周报过,其中有部分原因和BLACKPINK成员Lisa的带动作用有关这是很重要的推动力,Lisa并不是品牌代言合作,而是自己真的很喜欢Labubu她在采访中说自己已经把所有钱都花在Labubu商店里了,这种明星效应很强。

当时周报提到,泰国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只是把Labubu当作普通玩偶或配饰,而是逐渐发展成一种流行文化或青年文化。他们会把Labubu设计成具有宗教性质的图案,比如延陀罗(yantra)样式,结合当地宗教元素创新设计。有人把它纹在身上,有人当作宗教符号来祈愿,希望带来财富或好运。 

丁欣雨:Labubu首次登场是在龙家昇2015年出版的一本绘本当中,由于当时发行量少现在已经绝版了,闲鱼上炒到2000块。这本绘本叫作《神秘的布卡》,这里要做一个小的事实核查,绘本里讲到的布卡确实是一种精灵、一种妖怪,但是是来自凯尔特人的民间传说,不是北欧。传说布卡能变换成不同动物的形态,也会出现人兽合一的时候,比如露出长长的羊角,这个形态在历史流传下来的绘画中的样子其实就跟Labubu有一点相像了。

有时给人们带来好运,帮助农民获得丰收,预防灾害的发生,但有时也会制造麻烦,比如幻化成一匹马,横冲直撞、捣毁庄稼。古时候,爱尔兰的农民还会在田里留一点收成给布卡,确保来年大丰收。

爱尔兰的布卡(图片来源:豆瓣)

传说的版本有些许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布卡喜欢恶作剧。给人带来不详的预感,让人感到害怕,但实际上又不会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相比互相厮杀的这种极端状况,布卡更多还是孩子气且天真的。

纵观这十几年来比较受到追捧的形象,我能想到的有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的灰太狼,还有今年出圈的哪吒,都不是那种全然光明和一身正气的设定,而是有一点搅浑正常世界的混乱气质。

前段时间听到香港大学学者魏艳的座谈会,她讲到妖怪在当代的嬗变。最初妖怪的说法诞生于农耕文明时期,农人力求寻找一个可供遵循的稳定规律,但往往会出现各种无法控制的突发状况打破这一切,妖怪就被当作打破节律的超自然存在,是人们预测不了的不确定性的源泉。

但现在这种边缘化的妖怪角色慢慢展现出和人类的新的权力关系,这样的崛起好像跟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后人类主义这些理论觉醒是同步的,可以说妖怪也是这种反对主流叙事的代言人。

可以理解成人们对于labubu的认同,是在用自我投射来表达一种无伤大雅的叛逆。但由于人们取用的也只是风格化的符号,在消费主义社会非常容易被模仿和复制,因此很难做到真正想要表达的特立独行,也让一个原本带有非常规意义的东西落于常规。

2025年6月1日,北京,《哪吒2》带热衍生周边产品(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02 新时代的IP不再需要故事 

徐鲁青:Labubu的原型是精灵,这个形象有很多解读空间。我看到其公司负责人接受采访时提到一点:labubu不需要故事,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故事投射在它身上。这可能就是新时代IP的特质——它本身没有故事,但通过重复曝光、形象辨识度和高频出现被大众认知,人们把自己的故事赋予它。

之前泡泡玛特出过一款叫Molly的玩具,是个短发翘起、嘟嘟嘴的小女孩。她的表情可以解读为生气、开心或可爱。但设计时有个插曲:泡泡玛特曾建议把嘴角设计成笑的可能更好卖,但艺术家不同意,认为这样不同情绪的人都能投射自己的感受。

另一个特点是和社交地位的强绑定。泡泡玛特在选址上很讲究,总是选在城市最核心的豪华地段。比如在上海南京东路丁字路口的旗舰店,在泰国也是高端商场。这种策略很有效——当人们经过LV、爱马仕就看到泡泡玛特,自然把两者符号绑定。很多人晒照片时会把玩偶挂在LV或爱马仕包带上作为配饰。

王鹏凯:学界最近有个转向,更多关注"more-than-human"(超人类)这类非人类中心的物种或物件,比如我们熟悉的唐娜·哈拉维。以Labubu为代表的玩偶,其实正在建立一种人与非人(物件)的互动关系人们会在它身上投射各种情感。很多媒体讨论拉布布时会提到"情感政治",认为当代年轻人正在通过labubu投射各种现代性的情感,包括厌世、反主流等情绪。这可以成为一个讨论视角。 

很多人讨论宠物或伴侣物种时,会认为这是人类之外的生命体提供的陪伴但这是个双向过程,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单向服务关系,而是跳出人类中心视角,探讨彼此如何建立关联、这种关联如何在当下世界中产生。

上海南京路步行街泡泡玛特全球旗舰店(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丁欣雨:像前面鲁青讲到的,我们在考虑Labubu的形象到底如何映射人们的情绪,为什么这么招人喜爱时,通常都是由现在已经爆火了的结果出发,似乎只是一种后见之明。到底为什么最后是它火,而不是其他的火,这里面充满了无法被文化和审美转变解释清楚的因素。就比如在这个龙家昇设计的monster系列里面,Mokoko和Zimomo长得几乎跟Labubu一模一样,但都没有得到像Labubu这样的关注。

所以我也会质疑这种文化分析的有效性,人们对于风格的追捧真的是出自于对某种文化内涵的自发认同吗正好这段时间读到美国文化记者大卫·马克斯的《地位与文化》。他讲到每个地位群体和阶级中的成员,都会被预期效仿特定的行为,遵守群体的规范。但具体到这套行事惯例和标准是什么,制定通常又是任意的、专断的,英文单词可能更准确一点,是arbitrary的。

没有人说买潮玩非要买Labubu不可,也不是说Labubu没有一个可供替代的同类选项,但人们还是对它如此执着,因为它已经成为了某个社群的默认规则,人们更可能选择去适应它而不是颠覆它。

[美]W.大卫·马克斯 著 杨凌峰 译
明室Lucida·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5-6

03 艺术品和商品之间的模糊界限 

徐鲁青:再说到潮玩这种商品的特点,很多时候也和偶然性、随机性绑定在一起的。最开始在上世纪90年代,潮玩商品是非常小众的分类,比较出圈的是暴力熊和KAWS,而且大多购买者都是男性。

直到2016年之后,这个行业才进入更快速的成长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购买潮玩,现在泡泡玛特的购买人群已经主要是女性了。潮玩和艺术之间的界限也非常模糊。今年在北京的艺术拍卖会上,一个Labubu能拍到300多万的价格,商品和艺术品的界限在这里变得很模糊。

潘文捷:潮玩最早可以追溯到波普艺术。80年代波普艺术家凯斯·哈林用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符号受到潮流圈、艺术圈的青睐,玩具制造商Medicom Toy和他合作,把艺术和潮流玩具融合,创造了潮玩这种形式。刚才鲁青提到的KAWS,就把涂鸦艺术、街头艺术延伸到了更大的装置艺术和潮流玩具中,让艺术更加大众化。

说到和艺术的关系,我之前看过泡泡玛特创始人王宁的采访,他把自己的产品和罗丹的雕塑、草间弥生的南瓜做对比,说这些东西都是没有叙事、没有故事的,但不能说因为没有电影、漫画就没有内容。对年轻人来说现在时间是碎片化的,没有那么完整的时间去认识一个有宏大世界观的IP。如果抓不住消费者的碎片化时间,价值观就很难影响到消费者。

当地时间2025年5月16日,泰国曼谷,艺术家KAWS创作的18米高雕塑《伙伴》在大皇宫的圣兰广场进行日出前的排练(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这也就回应了为什么Labubu没有一个完整的世界观。谈到艺术时,他说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艺术。如果让现在的年轻人画水墨画、做紫砂壶,反而会让他们望而却步。反而是涂鸦、说唱、文身这些比较浅显易懂的形式,是这个时代年轻人眼中更酷、更有趣的方式。

王宁认为Art toys中toy的成分比较少,艺术成分更多。他说大家叫它玩具是因为材质是玩具的材质,但背后艺术家赋予的线条色彩让它成为绘画和雕塑的结合,所以他认为潮玩是更商业化的艺术品。前阵子我去中央美院看毕业展,很多毕业生把自己的作品做成钥匙扣、小包包等可以售卖的周边。他的意思是艺术家把自己的艺术产品做成限量版高价手办让很多人购买,这已经是半商业化状态了。而泡泡玛特做的是把这些完全彻底商业化,就像把酒吧驻唱歌手的音乐录成CD,用物超所值的价格卖到世界各地。

我之前看KAWS的资料时注意到,现在KAWS在二级市场上非常火。有个画廊负责人张银锵说得很好:潮流艺术为什么受大众喜爱?它的特征是"熟悉+意外=快时尚=流行",就是用简单易懂的符号打造令人印象深刻的模式。这里的"超级符号"就是能让人停止思考、摒弃理性的东西,比如文化符号、宗教符号、政治符号、品牌符号、明星符号。像"O"、"X"这种世界通用的符号,不需要深度思考,反而更容易受到大众追捧。

当地时间2025年3月8日,法国巴黎,2025秋冬巴黎时装周爱马仕品牌(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徐鲁青:这让我想到日本艺术家奈良美智(或者说草间弥生)的发展路径:他们是先被认可为艺术家,然后才开始大量复制作品进行商品化。但Labubu是相反的:先把东西商品化,等作品被大众接受后,原作的艺术价值变得更高了,比如那幅丙烯画。

潘文捷:王宁在采访中说盲盒玩法不是他们发明的,从小浣熊干脆面卡片到日本扭蛋都有类似模式。他认为盲盒主要是强化购物体验,用娱乐化方式做零售,但真正的核心还是IP本身。

不过我觉得不能忽视盲盒的多巴胺反馈机制和收集欲对销售的促进作用。有意思的是为什么现代人这么容易对各种事物上瘾?无论是短剧、小红书还是可乐,总有一款能让你上瘾。

《运气的诱饵》这本书研究拉斯维加斯赌博时发现,人们赌博不是为了赚钱,就像抽盲盒也不是为了物品本身,而是为了"继续玩下去"的过程。当人们精神空虚时,上瘾能让他们暂时忘记现实处境,郑也夫在《后物欲时代的来临》中也提到类似观点。

最后想说,稀缺性不一定代表艺术价值。隐藏款盲盒的稀缺是人为制造的(可以多生产但故意少生产),这和毕加索画作的自然稀缺性不同。艺术品和潮玩都有金融化趋势,但艺术品高价还包含了艺术史价值和技法这些艺术层面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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